钢铁之血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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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小穆看完后,又继续往下拉,想看看天涯网友如何评价。 第一个贴子的内容是:沙发。 这真是天涯的特产,据说还因此引发外界的猜疑,认为是天涯网站雇佣专业的顶贴人士专门来顶贴制造虚假繁荣的。 但看这个顶贴的人是“红警苏红不懂爱”,也不像是被收卖了的像妓女一样的顶贴人啊。 第二个贴子的内容是:板凳。 晕倒,这就是莎比兴高采烈的网友的反应啊。真不知道天涯网友是做什么的,连多写一句话的勤劳都没有,鬼知道那个“红警苏红不懂爱”有没有看贴子,估计他也是被这个贴子的题目吸引了过来,至于有耐心看完,真是天晓得。 第三个贴子的内容是:席子。 小穆感到简直要躺到了。按这样的依次排下去,下面还有“地下室”,“地心”,再穿过去,就到了美国了。看过一个美国电影叫《中国综合症》,其中与中国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表现美国一个核电站就要发生爆炸,如果爆炸后,核力量将会穿透地球,从地球的另一端的中国这边冲出来。按这种方式类推,顶贴继续下去,就要成“美国综合症”了。 小穆已经不抱希望了,想想莎比真容易满足啊,居然为这些睡觉的一套家伙而兴奋不已。于是,他懒洋洋地继续看下去。 第四个贴子三个字:写得好。小穆心想,肯定是这个贴子让莎比感到特别高兴的。 第五个贴子是一个名叫“冷香暗渡”的网友,内容是:楼主的对人生的感悟,是我在天涯见过的最棒的.。 这个贴子有意思,真会鼓励人啊,连小穆都感到挺激动的。 但是下面就谩骂来了,有一个贴子骂道:楼主是SB,你肯定当过妓女,才这么了解妓女。 小穆立刻觉得火冒三丈,准备把这个贴子删掉。可以肯定莎比没有看到这个内容,如果看到的话,她的情绪会一落千丈的。天涯论坛居然没有删贴功能,小穆以前从没有来过天涯的“影视”版,也没有发过贴子,这时候才痛感天涯论坛的功能不全。 小穆因为生气,立刻登陆上“慕容雪菜”的网名,准备上去,与那个贴子的主人对骂一番,则想开口,想想吵架没有意思,不如写一段赞扬的话,便匆匆写道:“看了你的贴子,我想你肯定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一个电影能写这么多的内容,的确很佩服。什么时候与你认识一下。” 写完后,看了几遍,然后高声地对莎比叫道:“莎比,又有新贴了。” 莎比听到叫声,立刻跑过来,“快让我看看,是说好话的,还是说坏话的?” “坏话你只当没有看到,你看‘慕容雪菜’表扬你了?” “谁?慕容雪村?太激动了。是不是那个写《成都》的作者,我好喜欢看他写的文章的。”莎比高兴地说。她的身上,似乎还散发着晚餐的香味。 “应该是慕容雪村的弟弟,叫‘慕容雪菜’的。他说你写得好。” “管他是不是弟弟呢,反正慕容家的人就是好,才也好。” 莎比低下头,凑过去,看的眉开眼笑,但是在一看之间,隐约见到上面有不雅训之言词,赶紧叫小穆拉上去,让她看看。 小穆原来想把那个骂人的贴子遮过去的,但莎比执意要看,只得把那个贴子拉下来,并解释说道:“不要当回事,上网肯定是要拍砖的。” 莎比看了,倒也没有生气,“随他去吧,我可能写的真是不好。好歹他顶了一次贴,算是支持了。” “你这样一想倒也是,难怪人家说,在天涯上要专门掐人呢,掐了人,人家就来回报,回报当然是骂人了,但在骂人的同时,也顶了一次贴,这叫主观为骂人,客观是帮忙,事情总是一分为二的,坏事也会转成好事的。不过,如果你要整他,我可以放一个毒过去。” “怎么放毒?” “嘿嘿,这种小玩艺难不到我。我能查到他的IP,然后送一个病毒给他,让他的电脑瘫痪。” “别别,你这个太恐怖了,人家也是嘴上骂骂人而已,你干嘛真的要欺负人家啊,千万不要攻击人家,记往了吗?” “那个骂人的人,还真的感谢你以德报怨呢。” “我现在正有兴趣,等吃过晚饭,我再发一个贴子,与他讲讲理。” “别,你以为论坛上能谈出理啊。” “哎呀,这个事,你就别问了,我觉得挺好玩的,比打游戏好玩多了,我觉得都有一点点上瘾了,快快吃饭,吃过了我来回他。”莎比说道。 望着莎比充满活力的神情,小穆不由感到,网络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啊。
88 上海的春天就像男人的性高潮,猛烈而短促。当人们犹如浸泡在情欲中一般仔细玩味那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春日的快感的时候,很快便发现春天已经一泄千里,匆促地结束了它的全部过程。可以说,上海是没有春天的,它像白驹过隙一样一闪而过,而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们知道男人的情欲也具有这样的特点。当然为了A片的拍摄需要,担纲的男优是可以通过技术处理,改变自然规律的。 小穆与莎比的日子过得依旧波澜不惊,小穆依旧到那家电脑工作室去学习非线性编辑技术,其实,他也知道,这种学习还不如从电脑上下载一些教学软件自己摸索呢,但考虑到电脑工作室毕竟有专业的设备,相对而言,对电脑的学习,必须借助于一个硬件设施健全的平台,这样才能更好地掌握一些从理论上来看很玄乎的知识。 莎比最近一段时间看电影上了瘾,当小穆上班的时候,她便在收拾停当之后,坐在电脑前看下载的电影,她关闭了一个向外的世界,而沉湎在一个虚幻的胶片的世界里,究竟是哪一个真实,没有人告诉她。当她走出房屋,来到外面的大千世界的时候,能说眼前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吗?外面的世界似乎伸手可触,但她感觉到,永远无法真的抚摸到那些近在咫尺的现实的生活。所以她乐得让自己飘浮在虚拟世界打造的真实中。 这一天,天还没有完全亮,莎比还在床上,听到手机响了,莎比全身一咯噔,像触电似地坐了起来。这一段时间,她既盼望听到电话,又害怕听到电话。自从剧组在临安出事之后,所有的业务都停顿下来,莎比完全彻底地放松了自己,回到日常的生活中来,她不知道这样的放松会无休止地到什么时候,她害怕如此松弛着自己,会使自己将来再也没有兴致去应对到来的生活,她的内心里总像埋伏着一颗定时炸弹,她愿意享受爆炸前的宁静,但她知道那些一触即发的日子迟早会不可抗拒地准时到站。 电话是钱盛肿打来的,他告诉她,他们一行已转到上海仁济医院,小火病情最为严重,还在医院的监护中。赵导每到下午都要发低烧,现在人已回家,下午到医院里挂水。钱盛肿没有谈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说他自己还住在医院里。 莎比把情况告诉了小穆,两个人坐在沙发里盘算了半天,决定一起到医院里去看望病人。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种例行公事,在医院里的人,没有他们特别要关心的人,但是,他们都在别人的手下做事,特别是钱盛肿,关系着他们生存方面的未来走向,他们不得不有所表示。而且,这一段的寂守时光,也使他们想知道剧组的今后走向以及钱盛肿的未来打算,从这个角度上讲,他们到医院探访也带有一点打探消息的意味在内。 莎比本想开车,但是她对进入市中心的车道并不是很熟悉,加上那里的道路复杂,小穆就劝她还是步行着去吧。 两个人收拾停当,在中山公园处的香港新世界百货中心处停了一下为,乘着电梯,到地下三楼的“大食代”超市买了一点水果,然后出了店门,两个人沿着狭窄的人行道往前北面走去,很快来到了中山公园地铁站。 乘上地铁,来到了河南中路站,下车后,两个人就沿着河南中路往南走,不久之后就找到了僻居在路边的仁济医院。
89 到了仁济医院,才发现正是禁止探视时间,小穆与莎比顿时松懈下来,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打发这漫长的等待时间。 仿佛有一种默契似的,两个人徘徊在医院门口一会,便又一起朝刚刚过来的路上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仁济医院所在的山东路正是当年外国人租界集中的区域,两边的建筑像白森森的骸骨,残留着洋人当年的遗因。走在这一段的上海的道路上,可以充分体味到上海身处的中西混血儿的性质。那种厚重的石头一般的墙体、带着拱形的硕大的窗户、刻着细腻雕花的饰物,经过岁月的奸污,像一个人老珠黄的妓女,静静地哀叹着自己的年老与衰败。 但街道仍是鲜活的,带着世俗痕迹的上海的普通人的生活,像流水一样川流不息地流淌过这些蒙尘与弃妇般的建筑,无情地鄙视着冰冷无情的洋房的框架,以自身特有的横扫六合的尘俗的趾高气扬,诉说着今日主宰了上海即刻现实的荣耀。 上海的历史凝固在这些建筑上,但是当下的现在,却是那些粪车、那些流淌在道路上的污水、那些苍老的蠕动的脚、那些吞噬着菜市场的农产品的塑料袋所统帅着的,这就是充满着湿气的、弥漫着烟火气、呼啸着俗气的最平凡的生活。 上海,就是这样一个包罗万象的复杂的大杂烩,它是上层建筑,但也是世俗的经济基础。上海有着时尚的虚假的外表,更有着肮脏的最底层的本质。从上海这个原生态的杂烩汤里,可以提炼出各种人们需要的元素与营养,对其中任何一种提取物的分析,只能是一种盲人摸象的理解。上海,是色情,也是纯洁,上海是高雅,也是平庸,上海是少女的城市,也是老妇的皱纹,这里是富人的天堂,也是穷人的地狱……在这个城市里交织着层层叠叠的生态圈,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尽兴地在你所选择的生存层面找到自由的呼吸。这种容纳,就是上海的最伟大的优点。 当莎比与小穆能自由自在地走在上海的道路上,就是因为上海的巨大的吞吐与蓄污的能力,就是因为上海的宽厚的从不言弃的兼收并蓄的伟岸胸怀。 没走几步,便又来到了永远人来人往的南京路,一道铭刻着“南京路步行街”的深色的墙体横在道路中央,毫无疑问,面前就是上海的最繁华地段——南京路了。 两个人也没有商量,就走向了步行街方向。莎比张大眼睛,努力注视着眼前的这一片宽广的街道,嘴里轻声呢咕道:“我好久都没有到南京路上逛了。” “是吗?我也是。”小穆应声道。 “这么一会没来,南京路的变化倒真是挺大的,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又小又窄的南京路了。”莎比扬头四望。 对面不断有人流击穿他们两人并肩的行走,这是因为他们站在街道的中心线上的缘故,小穆向右边走了走,莎比也移过来,靠近了他,两个人随着顺向的人流向前走着。 莎比抬头仰视着南京路上的半空,识别着曾经熟悉的标志,“我记得小时候要贴着墙跟才能走过南京路,现在倒是挺宽敞的了。” “你小时候经常过来玩吗?”小穆好奇地问道。 “小时候我住在公公家,就住在黄河路的后边,知道吗?从国际饭店与大光明电影院之间的那个巷子里进去,就是黄河路。” “那真是荣幸啊,你原来住在上海最热闹的繁华地段。”小穆感叹道。 “哪里有这种感觉啊。我印象中,觉得与住在小镇上没有什么差别。上海真是很奇怪,你看南京路上人来人往,但你一离开这条道路,就一个人都找不到。走吧,反正时间还早呢,去看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吧。” “太好了,也见识一下你长大的地方。” “很遗憾,那个地方拆了。如果不拆的话,我说不定现在还住在这儿呢。” “为什么拆了?” “听说就拆到我公公家的那个地方,现在人们都说这里是上海的中南海,黄浦区的主要领导都住在这个地方呢,我记得那个地方叫‘金色时光’小区。上海的太阳就要从这里升起来了。你想能抢到这个黄金地段的能是什么人?不是那些当官的,能抢得到这块地皮吗?” “那你公公搬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为什么不随着他们一起住?”小穆问道。 “如果公公在,我肯定是另一种样子了。”莎比的脸上蒙上了一种淡淡的阴霾,挂着一种不堪回首的苦楚,“公公最喜欢我,我家里有很多照片,就是公公给我拍的。后来公公去世了,他死的太快了,突然间就倒下了,再也没有醒过来。公公去世后,婆婆还住在这儿,没多久,黄河路这儿就开始拆迁了,婆婆搬到了徐汇区的娘娘家了,我也失去了自己的一个家。” “那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你呢?” “他们早就离婚了,我小时候就一直住在公公家。”莎比抿动着嘴唇,若无其事地说道。 边说边走,两个人不知不觉地已经走到了人民广场的身边。
90 人民广场那儿,像一块永远不曾愈合的伤口,整天大腹便便地裸露出它的瘫软的身体,任人宰割。当小穆与莎比来到人民广场的门前,发现四周隔着栅栏,里面不知在进行着什么样的建设。 “天哪,我怀疑一年来这人民广场有没有停工过。”小穆感叹道。 “你一年没来过了吗?” “好像有这么长了。记得去年这里修过街地道,今年地道修好了,人民广场又做手术了。从来没有干净利索地看过人民广场是什么样子。你多长时间没有来过了?” “我也好久不来了,就是路过这儿,我也没有上到地面来看过。”莎比说道。 两个人走在人民广场前的空地上,看到了那个为当年牺牲的革命者而建起的纪念墙,它在这个暴发户式的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 人民广场显得很是开阔,国际饭店的正面可以远远地看得很清楚了。莎比仰着头,眯缝起眼睛,看着国际饭店,“小时候,我在家里的窗户就可以看到国际饭店,当年它可是上海最高的建筑呢(存疑)。那时候,阿婆经常带进去,我记得里面有一个银行,柜台老高啊,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阿婆的腿,我就抱着阿婆的腿,晃过来晃过去,催阿婆早一点离开。阿婆嫌我烦,就哄我,叫我不要闹,完了带我到它的底层餐厅去吃凉拌面。其实我心里的目的就是这个啊,看到外婆答应了,也就乖多了。” “没想到你小时候也挺鬼的啊。”小穆笑着说道。 “其实,我现在感到小孩的那个聪明,都是因为好吃引起的。”莎比的脸上露出明净的微笑。童年的回忆总会使人变得单纯而干净。“小时候,可喜欢吃凉拌面了,整个南京路上到处都有得凉拌面卖,也算是南京路上的风味小吃了。” “没想到你喜欢吃面。”小穆说道。 “你不知道凉拌面真的很好吃,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吃。” “好啊。你小时候还有什么好吃东西,给我推荐一下。” “好吃东西多得来,什么‘鲜得来排骨年糕’,那年糕粘粘的,排骨炸得脆脆的,那时候做梦都想吃。还有——我记得当时还喜欢到上海食品公司那儿,里面好 ‘吃’东西也多的来,话梅,橄榄…… 那时候特别喜欢喝那里的‘酸梅汤’,酸酸的,能把人酸倒。” “你这一说,我倒也要淌口水了。”小穆咂巴着嘴说道。 “呵呵,可惜现在‘酸梅汤’没有了,不然我请你去喝。”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喝,听到你说的全是酸的东西,我是嘴里渗水了。我最怕吃酸的了。我倒想起你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莎比掉过头望着他,两个人此刻正穿越马路,走到深色格调的国际饭店的身下。 “你不是说过吗?女人都是酸性的。” “你提起这话,我觉得还真是这样啊。小时候,公公用热水瓶到冷饮厂去买冰水,酸酸的,可解渴了,铜钿也便宜啊,一热水瓶才5分钱,我一次能喝一个杯子,杯子好大啊,是那种敞口的大杯子。小时候我还特别喜欢吃酸奶,上海的酸奶瓶子都是小小的,到南京去过之后,我才知道人家的瓶子才叫大,一瓶抵得上上海的一瓶半。如果我小时候能吃到大瓶子真的就很过瘾了。” “别提酸牛奶了,我感到全身都酸得要皱巴起来了。”小穆想到过去女朋友喜欢吃酸牛奶,心里隐隐地涌上一种不可思议的恍惚感。在这样的上海街头,他曾经与一个女孩相携着走过,留下了他的那段温情回忆,而今天,他又与另一个女孩走在这陌生的街头,往事还是会和流进入腹中的酸牛奶一样,按捺不住地会冒出点点滴滴的酸楚的回忆。 “呵呵,说到好吃东西,其实都是嘴上的空谈,到现在还没有一滴进嘴呢。今天中午我请你。”莎比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微笑,向小穆扬了扬头。 “好啊,那我真有口福了。”小穆有一点心不在蔫地看着莎比。他还没有立刻把心底深处对前女友的回忆驱赶干净,更难以把心里的那份怀旧的情感与面前的这个女人取得一种对等的平衡。 “我们先逛一圈,回头的时候,就到这里吧。”莎比带着小穆走进了紧贴着国际饭店的黄河路,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光,路边不断有男青年招呼着路人,并且强行地把手中的饭店名片塞进过路人的手里。莎比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家饭店,说:“小时候,这里是黄河路制药厂,现在改成饭店了,我们回来就到这里吃吧。”
91 沿着黄河路向前走,上海立刻暴露出它的丑陋而平庸的嘴脸。充其量,走在这条号称小吃街的道路上,你似乎来到的只是一个中等城市,两边拥塞着那种如出一辙的中式建筑,蒙头垢面,垂头丧气。 过了两个横向的路口,面前突然展现出一簇白色森林一般的住宅建筑,尤如白云出岫一般,一个个玉树临风,相互照应,又相互扶持。四周围着栏干,像是重点保护的领土。在面向南方的小区大门上,铭刻着“金色时光”四个字,很难想像,这就是这一片社区的名称,它给人的错觉倒像是一个诗意的童话乐园。 莎比一边抬头仰视着那些都在三十层以上的建筑,一边脚底走着路,向那东边的方向走去。这里的住宅,都是那种线条简单、颜色纯洁的式样,没有特别的标心立异的招惹人注意的外貌,仿佛是乡下来的村姑,一副朴实无华的打扮,素净而文静地站在这里。特殊的地位、特别的豪宅,往往需隐身于外表的平凡,来掩饰它的本质。就像公仆总喜欢在外表上作出一副亲民的姿态。建筑,往往是一种心态与文化的折射。上海的历史为什么说它凝固在那些犬牙交错混交的建筑上,原因正是如此。 城市建筑物,就是一部活化的心灵史。 “能找到熟悉的痕迹吗?”小穆看着莎比的仰脸注视的神情,问道。 “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莎比扭过头,茫然地说道。“我现在都记不清那时候在什么地方了,我想大概就在中间那个方位吧。” 城市的深度与记忆是什么?是那些占有的土地和面积吗?不是,城市的特点,是它的迷宫一样的街巷,是人类在砖头、钢筋中构筑起来的曲折回廊。当城市有一天进行改造拆迁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原来那些花言巧语的建筑所占有的面积其实是相当狭小的,曾经积蓄与浓缩了那么多生活与记忆的地方,其实只是一块巴掌大的面积。 莎比在仰脸观望着这些簇崭新的建筑的时候,她很难找到过去的生活的影子。城市的日新月异的力量,像风暴一样,摧毁了所有的生活的旧迹。在这些暴发户一般的高楼大厦下,有过那些低矮的破旧的木质的老宅吗?有过那些她童年时代熟悉的狭窄的巷道吗?有过她的永远不会泯忘的记忆吗? 那些珍藏着她过去的地方,是城市的一种虚幻吗?它们都被城市改造的巨大的力量,剔出了这个城市之外了吗? 城市的发展是残忍的,它以消蚀着人们的记忆,为最大的快意。在城市里,人的历史与记忆都是像空中阁楼一样,悬置在莫须有的地方,随时被城市毁尸灭迹。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像一个毫不留情的贪婪的口,狼吞虎咽着人类和他们的记忆。 城市的刷新力度是惊人的,是乡村的无数倍。如果说在乡村里多少年后还能找到当年似曾相识的旧迹的话,那么,城市则是一个彻底的忘恩负义与背信弃义之徒。城市青睐的永远是年轻,它的最强烈的原色就是青春,而一切古老与人老珠黄都被城市弃若蔽履。 当一个女孩沉入到哲思般的迷茫的时候,她的脸上散发着一种迷人的色彩。莎比像沉醉在往昔的记忆中,似乎已经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遥不可及的过去,她的躯壳还搁置在现在这样的时刻,她的灵魂似乎无暇去控制着此刻的身体。而这样的一种茫然若失的表现,则没有遮掩地展现在穆岩的眼前。 穆岩注视着身边这个远望建筑物与遥远岁月的女人,他被她身上的那种千回百转的气息深深地震慑住了。莎比在这一刻呈现出一种女人特有的那种至极的美丽。她的躯体是成熟的,散发着一个成熟女人的那种丰润而馨香的气息,而她的神情却是童稚的单纯的,这种泾渭分明的女人的色泽,交织在一个女人身上的时候,使她变得复杂而多变,就像一件瓷器可以在不同的角度感受到不同的光泽与鲜亮,但整体上又是那么完好地融汇在一起。她既复杂,又很简单,既香气氤氲,又朴素清新,既很暧昧,又很纯洁。女人至极的美丽,实际上就是这样一种混合的品种。而在这一刻迷离而茫然的莎比,正无意识地走到了女人的那种峰巅的境界。女人的美丽,更多的情况下,缘于一种意外的引爆,这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这种美丽,往往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节点上,会不可逆料的、没有来由的突然爆发一次,它的唯一性,使这种美丽只能瞬间明灭,只能事后回忆,而绝不能再度复制。很多人感叹过女人的那种迷人的美丽像昙花一现一样,再不回来,男人对女人的追求,实际上就是想重新搬演着这种美丽,并期望收藏这种美丽,但女人流星一般的美丽,往往如过眼烟云。男人在失去这样的女人的美丽之后,也会在日后的再度寻访中,参照他心目中这种曾经的圣洁,男人会不自觉地按照那过往的女人的美丽的定影,而去重新寻找那种女人美丽,并期待它再一次绽放。这种心理链接上男人喜新厌旧的本能,构成了男人的花心的基本心理基础。 小穆看了入迷,连莎比掉头来看他,他似乎都没有发觉。 “小穆,你怎么了?”莎比被小穆的那种入神的眼神弄得有些心惊胆战。 “没什么。”小穆被莎比提醒,有一点不好意思,收回眼神,自我解嘲道:“你看大厦,我看你啊。”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天天看见吗?”莎比忍不住窃笑道。 “过去那一句话怎么说的,‘七月半的西湖一无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其实上海也没啥可看的,只可看看上海之人。” “哈哈,回家那么长的时间你不看,出来看上海的时候,你倒看了。”莎比有口无心地说道,话一出口,突然感到这句话中的挑逗意味,便讪讪地止住了口。女人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她的暧昧的情调,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欲拒还迎的挑逗。女人喜欢玩火,正像偷情中的双方掌控着流向与主动的其实是女人,往往是女人为情感的升温添枝加叶。这也正是我们上面所引用的伟大的俄罗斯作家肖洛霍夫同志的经典名言所说的:“母狗不翘尾巴,公狗是不会上去的。”就凭着这一句,肖日霍夫同学,就有理由把肖洛霍夫前辈,列为他最喜欢的作家。
92 两人向西边走去,来到了新昌路上,莎比最后留恋地看了一个面前的陌生的楼房,“走吧,一点都找不到过去的痕迹了。” “瞧你看的这样认真,我真觉得这里会有什么特别的呢。” “没什么。这里有一个幼儿园,我小时候出了门,沿着这个小巷走,走不多远,就来到了那个幼儿园。木头的门,高高的门槛。里面没有什么意思,什么玩具都没有,我最讨厌上这个幼儿园了。现在倒是想这个幼儿园了。”莎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说这个事情做什么呢?走吧,吃中饭。” 两个人沿着新昌路向南,两边是窄窄的小巷,三元坊那里的那个傻子在门口坐在藤椅子嗷嗷地叫着,像上海的特产。城市就像一个封闭的蚌,它会在风和日丽的时候,伸出它的舌头,这些舌头就是城市的秘密,城市的阴暗。上海有着它的巨大的蚌舌,你可以看到这种舌头里的苍老、病态,包括那些挂在窗口阳台上的内衣、棉絮。 又回到了南京路上,对面的上海美术馆举行着什么展览,两个人折向西方,过了大光明电影院,莎比又提到小时候看电影的事(略去谈话过程,加快故事进展),然后来到苔圣园餐馆(略去吃饭的描写与对话),这里原来是黄河路制药厂,上面提过。虽然地处市中心,但价格倒也不算太贵。服务员面无表情,倒也自然本份。过分热情的服务员会给人一种骗子的感觉。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菜,上海菜嘛,味甜的多,花里胡哨的多,里面有一道菜叫奶油焗扇贝,算是有名的菜,其实也是狐假虎威的东西,剔开层层叠叠的外包着的奶油,里面的一块指甲般大的扇贝味同嚼蜡,彻底的上当。 两个人匆匆吃过,又到大卖场买了一点水果,便重新返回到仁济医院。不久后,探视时间到,两个人来到病房,在门口看到穿着病号服的钱盛肿正与几个病人侃侃而谈(略去与钱盛肿见面之后的寒喧)。钱盛肿在临安遇难后,不幸罹上了下腹阴冷症,性欲消失,近乎阳痿(略去医学原理的阐述),所以坐在阳光下,对漂亮女人视而不见,看到莎比,也不像当初那般色迷迷的了,男人一失去情欲,便会有一些德高望重的样子,比较地接近于圣人的状态。钱盛肿便很有了一点仙风道骨的英姿。 钱盛肿指点莎比,告诉小火住的病房号。莎比便告别了钱主任,来到了病号区,小穆则留在钱主任身边,与钱主任谈及影片后期制作的问题,钱主任听说小穆学了这门技术,很高兴(略去两个人的谈话)。 推开门,莎比看见小火躺在床上,颈部裹着层层白纱,切割气管的手术致使喉管尚未复原,不能过度蠕动。莎比走进房间,心里还是有一些紧张,两人过往的恩怨,使她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小火会如何对她。但是,莎比希望通过此时的看望,能化解两个之间的磕磕碰碰。也许她进入了现实生活,开始留恋起现实生活,已经觉得与小火争风吃醋已经没有意思了,因此莎比的心态比较平和,便鼓足勇气靠了进去。 小火的眼睛微微闭着,可能是刚吃过中饭吧,小火有一些困倦,正处于朦胧的状态。莎比轻轻地俯下身子,靠近小火,说道:“小火……” 小火的眼睛突然睁开,大大的,有一点惊愕地看着莎比,这双眼睛看得莎比有一点心冷,胆寒,但是莎比还是伸出了手,摸着小火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小火,怎么样,是不是好了一点。” 小火的手绵软无力,听任莎比摸着,两眼空洞无神。原来的那个充满着活力的小火已经不存在了,她的脸上泛着苍黄的病态,像一个干瘪的患了肝硬化的面包,又硬又涩。 小火嘴动了动,像要对莎比耳语,莎比低下头,凑近了小火,小火的喉音相当浑浊,但发出的两个字的声音,像在大地深处滚出来似的,空洞而沉闷,却带着巨大的杀伤力。如果是用当年的小火的那种清脆的声音说出来的话,感觉还会好一些,但此刻这种声音,却像是一个巫婆的咒语一般的丑陋。 莎比听到小火的那两个字,突然像被雷电击中似的,呼地跳起来,她吓得扔下了小火的手,夺步而出。她低着头,匆匆地向外走去,小穆与钱主任见她如此面貌,都大吃一惊,钱盛肿对着小穆说:“快跟着她。” 莎比急急如令,一路小跑,跑上了南京路,下了地铁站,小穆紧紧跟着。莎比似乎迷失方向,就要往地铁里闯,小穆赶快买了票,让莎比进去,他离她更近了,不住地问她,究竟是怎么了?莎比的头发倾泻下来,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她的表情,一声不吭。小穆不放松地尾随着,害怕她真的会想不开,跳下站台,葬身轮下。一辆地铁开来,莎比上了车,小穆跟着,走了几站,莎比跳下来,小穆继续跟着,莎比一路上来,当小穆抬眼看时,才发现来到了郊外,这是二号地铁站龙阳路站,再有一站,就到终点了。走出站台,外面阳光明媚,视域空旷,人迹稀少,马路上空空荡荡一片,上海的交通实现了从繁华到冷落之间的捷速过度。 小穆一步不离莎比,他终于在这个人迹相对稀少的地方喊道:“莎比,究竟是怎么了?”
93 莎比停了下来,她抖落了一下她的头发,露出若隐若现的面容。她的表情因此而扑朔迷离。穆岩心里有一点不快,他在心里说:如果你再这样旁若无人地扬长而去,我也不会追着你不放了。女人嘛,十个女人九个怪,真是莫名其妙。 莎比站在那里,她的表情竟然显得很是平和。她抿紧嘴巴,目光散焦似地看着穆岩,好像还没有完全从一种梦呓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小穆,我没什么。” “可你刚才吓死我了。干嘛这样风风火火的?出了什么事了?”小穆的口气中含着无法抑制的抱怨。 “我刚才?真对不起。我自己都觉得有一些稀里糊涂的。对不起了。我只是突然感到喘不过气来,好像要找一个地方喘一口气,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什么意思的。”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我对医院有一种过敏的感觉吧。” “是不是你看到小火伤的那样,感到压抑、难受?” “可能吧。现在我感到好一点了。”莎比的脸上竟然表情出奇的平静,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就像一个梦游者终于在此刻恢复了正常。她的脸上挂着一种淡然而依人的笑容,刚才那种不近人情的冲动,已经不翼而飞了。 “那你想上哪里去?”小穆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莎比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在她的动作中,小穆还是依稀辨别出刚才那一场虚惊给她带来的精神上的重负,他可以感觉到她在暗中舒解内心里的一种苦楚与紧张。在这一刻,小穆似乎明白了,这一段时间与莎比的融洽相处,并不意味着他对这个女人有真正的了解与相知。 莎比的目光有些怯怯地看着小穆,仿佛是做了一件错事的孩子,“等一会我回去吧,我现在只是想透透这儿的空气。你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先走吧。” “我有什么事情?你还不知道吗?”小穆从莎比的话语中听出她的冷漠而有些不快,没来由地反问一句。 莎比歉意地瞄了下他,眼光显得短促而心虚,“那我是耽误你的时间了。” “这个时候,你居然还说客气话。我有责任陪着你。”小穆声音挺大地说道。 “小穆,你真是好……可是,我……,这样吧,我想我在这里散散步,然后就回去吧。”莎比的目光里露出一种哀求的神情,仿佛一个小女孩向父母提出旷课时的那种胆战兢兢。 “走吧,我和你一起逛逛吧。”小穆说道。 两个人沿着地铁站外面的一条向南的大道慢慢地向前走着。这个地铁站点,进出的人流比较少,既看不到外面的乘客结队下地铁,也很少看到有乘客从地下出来。道路上,居然有几辆摩托车的掮客呼拉一声地把车子开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车子。小穆回绝了,摩托车车手看无望,便又呼啸着驾车遁去,停在路边,像栖息在树木上的小鸟。 这里像是郊外。道路异常的宽阔,房屋也很新,可见是刚刚建立的小区,完全不像是属于苍老的上海的一部分,而像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西斜的阳光,疲软无力地倾泻在宁静的楼房之间,似乎是没有人关注似的,显得特别的凄清。没有人影,阳光也顿时变得百无聊赖,郁郁寡欢,充实在空气中。地面上都处是刚刚整理好的新土,显示出这里是才经过最后的整容似的,有一种新鲜得令人无法承受的感觉。一座刚刚建设起的水泥桥,心平气和地横卧在道路上,寂寞地承受着温暖的春阳的亲吻,过分青涩的桥体,干净得令人怀疑是不是舞台上一出布景,简直难以相信这是在活着的肮脏的人间。城市的边缘,总是会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它沾染着城市泄漏出的繁荣,更加衬托出这里的孤寂,这里是城市的弃妇,伤感的泪,也就更加惹人愁肠。 两个人站在那座水泥桥上,看着微微起着波澜的小河,看着靛蓝的河水咧开的小心谨慎的波纹,都感到一种迷离恍惚之感。城市在哪里?纷杂的生活在哪里?在这种郊外的时光里,一切人的本质性的东西都被抽离而出,只有那种天旷地远的一种浩大的自然,提醒着人们,人类存在的渺小与失落。在春天的阳光下,一切都变得凄苦而无味。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每个人都被迫回答着这样的命题,而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无法回答。面对自然的每一步历程,人类只是一个没有发言权的孩子啊。 两个人所以都很无言。小穆的心里,感到想做一些什么,但他更不知道如何做。于是,他抬眼看了一下莎比,也许他自己先动弹了一下,莎比也有意识地向他回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对在一起,像触电一样,又分开了。小穆赶紧建议道:“走吧,回去吧。” “嗯。”莎比温顺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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