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之血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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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热死了。”她发出呢喃的呓语。在冷静的常态下,这些暧昧的暗示,足以让一个男人兴味索然,然而在一种升温的时刻,男人却对女人的色授魂予有一种超常的心领神会。 “把被子掀掉?”穆岩同样用只能耳语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他的嘴角边挂着对自我的嘲弄,解嘲是人类面对尴尬的本能,这是一种平安度过难堪期的润滑剂。 “我怕冷。” “那是不是身上的衣服多余啊,我给你脱。”小穆轻声地说道,两手在她的身后摸索着。他的声音很轻,床上的男女,更像是从事地下工作的特工或者说是地下党,在轻轻的气息中,就可以把隐晦的心思互通有无。 “给女人脱衣服可不是好脱的。”莎比轻声地说道。 “为什么?” “脱起来容易,穿起来难。” “那怎么办?” “我自己脱。” 莎比把自己的胸罩解开,两手捂着胸脯,然后沉静地背过身子,脱掉自己的内裤,团团地放在一边。 “我也脱掉,行吗?”穆岩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衣服脱光。 再次相拥时,那种感觉便完全不一样了,觉得心离得很近,身体依偎得亲密无间,飘浮在肌肤上的饥渴,在接触了的肉体上,缓缓地释放,就像品味着一道清凉的甘露,一直沁透到内心深处,又像啃噬着刚刚出炉的烧烤,把热量全部地传达到腹腔。情欲的确有冷与热的一柄两义的属性,冰火两重天,完全可以代表情欲的感觉。 ………… ………… 实际上,穆岩与莎比在床上的第一次接触,并没有轻车熟路地演绎着那种媾欢的行为。 现实中,做爱的涵义是广阔无垠的。那种肉体的亲抚,那种器官的触摸,那种缠绵的难解难分,足以释放出肉体深处积蓄的能量,足以在第一次的亲密行为中,使双方沉醉而餍足。 男人在高潮消退之后,会感到一种强烈的负疚感,特别是在这种特别的情况下。 穆岩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控制不住,在亲热地抚摸莎比的时候,那种炽热的冲动,便不由自主地奔泄出来。 他觉得自己很失败,那种感觉,就像是那一次对着莎比的A片自渎一样。 这是一种爱吗?为什么表现出来的却是肉体的反应?他根本没有感受到那种相近的快感,却有一种很要命的自尊心难堪与受损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最致命的男人的本性,暴露在一个女性的眼睛里,那是他隐藏着的秘密,而此刻他不再对她设防。 这是他第二次在她的面前,展露出自己的本性了。打手枪那是第一次,而这一次,变相地也是一次打手枪。 他的欲望消失,内心里却觉得很干枯。他搂着她,含着一种无由的羞愧。 他想到了《红与黑》中的于连,他过去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于连偷情的时候,第一夜一点没有感受到肉体的幸福。 小说里拼命强调的是于连的尾大不掉的自尊心,干扰了他的投入。现在,穆岩突然觉得理解了于连的那种感受,当一个男人把自己展露在女人的面前的时候,由于初次的陌生,他会很羞愧自己的最隐秘的快感的一览无遗。那种喷薄而出的高潮,是男人的软肋,是男人的转折点,也是男人的秘密的集大成。他只有对一个最亲爱的人,才能暴露出自己的最后本质里隐含着的所有的快感与这之后的哀伤。此刻,莎比在肉体上对他来说还是陌生的,这种陌生带来了新鲜,但也使他在冷却之后,觉得隔着一种距离。他们从情的天地中,步入到欲的世界里,原先的一切都在重新定位,到处是浑沌一片,混乱不堪,原来灵魂的相互慰藉,突然转换为肉体的最直接的需要,穆岩首当其冲地无法调节好内心里的感受。 他疲倦地把莎比紧搂在怀里,现在他能给予的只能是一种他臆想出来的温暖。情欲到一定程度就无法再上升,这时候,就需要情来补充,而刚刚与欲望一起步入新天地的情,也显得身支力绌。穆岩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觉得对不起莎比,一腔那种甜滋滋的爱怜式的爱情,表现出来的,却是男人的失控。他喃喃地说:“我是不是不好?”
195 男人在疲倦之后,会显得彷徨无主,彻底地展露出孩子的渴求爱抚的天性。 情欲造成的失落,是男人罪恶的一个转折点。杀死妓女的变态男人,有一半来源于情欲后的失落,当这种失落碰到妓女的赤裸裸的金钱需求之后,男人的恶便会激荡而出。 此刻穆岩带着一种哀求的神情看着莎比,就像小孩子乞求母亲能给予他一种安慰一样。 他在等待莎比的回答。 莎比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红潮,像黄昏时的霞光,轻柔地辉映着唇齿。她的嘴唇变得殷红,像胭脂没有褪尽,泛着湿漉漉明亮的光泽;她的脸上布满大团大团连绵的晕红,皮肤显得更加细腻匀称,仿佛红玛瑙一样由里到外发射着隐隐的微红的光。她的眼睛好像经过水洗一样,亮亮的,薄薄的,眼睑稍有眨动,便藏掖不住眼睛里的细密的波纹,女人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敏感而轻柔,变得清新而薄透。 她的肌肤仿佛更贴近灵魂,她的眼睛,好像更泄露出内心的秘密,经过性洗礼的女人,通体变得简单而透明,就像上山前的蚕,纤豪毕现,吹弹得破,这可能正是一个沐浴着爱情女人的真正的魅力所在吧。 面对着穆岩的问话,她摇摇头,嘴唇抿的紧紧的,含着深藏的羞涩的笑意。 女人的回答,无疑让穆岩放宽了心,男人需要自欺欺人,需要女人说她不讨厌他,包括他引以为羞的情欲的真相,正如女人需要男人向她口口声声说他喜欢她一样。 男人与女人在情欲上的需要是不尽一致的。男人关注的是女人的肉体的感受,穆岩初次涉足她的肉体,他焦虑的,是否能让她得到快感。而女人其实在情欲中并不像男人那样,完全地注重于感官的体验,她满足于男人是否出于心灵的喜欢。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吧,一个注重于肉体的感受,一个执着于灵魂的依从,从某种意义上讲,男人与女人的对话,典型的雷同于鸡同鸭讲。 男人与女人的矛盾由此产生,但更多情况下,却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互补效应,令男女之间的感情复杂多姿,变幻无穷。有了这样的来自于性别的永动机般的内在冲动,男女不内耗、不冲突也不可能。这也许就是上帝的安排,让一对男女在没有任何人类的文明创造的背景里,也能凭着天生的本能,在龃龉中获得爱的磨擦,爱的舒畅与痛苦。 莎比的头,仍枕在穆岩的手上,其实他已经对她没有轻抚的欲望,但是,他无法拂开她的浓浓的未曾冲淡的情愫。他好像打肿脸充胖子,假装还对她充满着柔情蜜情。这也是令他内愧的地方。 两个人延续着那种贴近在一起、内心相依的融洽气氛,胡乱地聊起天来。 他们的声音轻快而轻柔,话语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甜蜜与默契。 “你以前与女朋友做过吗?”莎比突然地问道。 “嗯,算是做过吧。” “你们也这样上床?” 穆岩想了一想,他努力回忆着与过去女友的点点滴滴。然后说道:“其实我们那时候只叫相互抚摸,就像今天一样。” “你们怎么抚摸?”莎比问道,很多平时难以启口的问题,在此刻却可以无遮无拦。 “就是这样摸了啦。”穆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莎比的下身比划着。 “你们从没有再亲密的接触?”莎比展露出女人不甘罢休的好奇心。 “是的。”穆岩肯定地点了点头,“你相信吗?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两个人到东方明珠上去玩,好像是秋天吧,人特别的少。我们到了那个中间的二号球,大概是二号吧,那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子,那一天,她好像特别的想,就让我摸她。后来我想想也不好意思,我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在东方明珠塔上,抚摸她……” “怎么摸啊?”女人大有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 “怎么摸,就这样摸呗。”穆岩不好意思地窃笑起来,“她让我抱住,我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她的腿支开,就这样摸呗,直到她达到高潮。” “你们真行啊。”莎比惊讶地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大。在培训班上,曾经为东方明珠被比喻成男人的睾丸,引起轩然大波,不过那只是学者的意淫而已,现在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竟然真的在东方明珠塔的上面,演出了一出相互手淫的活剧。 “当时我们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心里还在想,是不是玷污了上海这个代表性建筑。后来看到卫慧《上海宝贝》的时候,才知道,还有女人在对面的外滩大楼上做爱呢,心理顿时变得好平衡了。” “你很爱她?”莎比转换话题,问道,女人关心的永远是爱与喜欢。即使是一次情欲的经历,她也要在里面寻找蛛丝马迹。 穆岩沉默下来,女人的爱,在男人的词典里似乎改变了内涵,他难以按照女人对爱的定义,来明确自己的爱。所以男人大多数情况下,对女人的爱的咨询总是无言以对,除非他是搪塞与欺骗女人。
196 穆岩想,一个男人承认一种爱,是很困难的。也许男人更容易把爱诉诸于情欲,所以,他才吝啬他的对爱的评判。 他只能说:“也许那就叫爱吧。那时候,我很喜欢她。” 因为莎比提到了他的爱情,他也可以大胆地询问她起来。 这是他心中的一个块垒。一直以来,他对莎比的了解是从A片中感知到那最深邃的秘密的,那种赤裸裸的感官刺激,是他对她的秘密了解的全部。但是,穆岩在实际生活中感受到的她,根本不是那个镜头里的她,拥抱在一起的时候,莎比与穆岩一样放不开来,他的脑海里,无法把她与那个镜头里的她划上等号。 实际上,穆岩一直努力在摒弃她在镜头里留给他的印象。但他不能克制自己的好奇,男人的心理就这么怪,尽管他告诫自己不要去打听女人的过去,但是,他仍然会一意孤行、欲罢不能地进入女人的爱情史前期,尽管他会知道自己是自寻烦恼。 人可能都有一种寻根的欲望吧,寻找自己的根,其实只是想确立自己此刻所站立的位置。一个男人对女人有了肉体之欢之后,他就有一种迫切的愿望,想去了解他此刻站立的位置,想去他逗留的女人身体上,还有怎么样的男人的遗痕。他不想在拥有了一个女人的身体之后,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体曾经发生过什么。 穆岩问道:“你以前有男朋友吗?” 莎比的眼睛直愣愣地问着她,刚才那种灿烂的笑容转为一脸的迷茫,压根儿难以从她的脸上看到她有想回答的迹象。 穆岩停止了追询,女人的沉默就像一个黑洞,使你无能为力,望“黑”兴叹。于是,他旁敲侧击地问道:“那个片子中的男人,你们……” 莎比说道:“他叫烂鱼头,我不喜欢他。拍那个片子之前,我只是听说过他,根本不认识他。” “可是你们好像很融洽啊。”穆岩说道,刚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他可以感觉得自己话语中的酸味。 “那个叫融洽?”莎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都恶心死了,拍了那个片子,我都疼死了。你不是知道的吗?那一次还是你把我送到医院了呢。” “那一次原来是这个原因。” “你不知道吧。丢人死了,他让我疼死了。我讨厌他,恨死他了。”莎比滔滔不绝地说道,好像只有用捷快的语速,才能忘记那过去的不快的记忆。 穆岩的自尊得到了满足,男人当确认怀中的女人,对前面的男人没有好感的时候,就很容易获得虚荣心的满足的。他的猜疑的心,顿时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莎比继续说道:“你知道,我讨厌那种床上的关系,可是还要装出有激情的样子。” 穆岩紧紧地把她的裸着的身体搂在怀里,尽管没有欲望,但他想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给她以尽可能的关怀。 “那你是不是讨厌我今天这样子?”穆岩再次提到了这个问题。 “没有。这不一样,我不讨厌你。”莎比藏着自己的脸,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表现出心中的那种感情。 只有在亲热的状况下,才能瓦解外在躯壳的猜疑与生分。这也许是亲热对于人的另一种灵魂的特有的诱惑的内涵吧。
197 疲倦席卷上来,莎比背朝着他,向床内睡着,他一手搭在她的胸脯上,一手放在她的臀部上,这样的感觉,带有一种暧昧的企图,但又带有一种美好的亲近感。 总说男人结束之后需要休息,而他却没有一点睡意,只是觉得有一些空荡荡的失落。书上总说女人结束后还需要缠绵爱抚,但她却很安然地面向床里睡着。女人把自己的背部甩给男人,究竟意味着什么?穆岩有一些稀里糊涂,但是他却觉得女人能把自己的背部敞开面向一个男人,似乎是她的另一种信任。 他的手可以试探着抚摸着她的两瓣丰满的屁股,它们夹的紧紧的,他的手被阻挡在她的丰腴的外面。一个女人把屁股暴露在男人的手心里的时候,实际上是一种非常亲昵的行为。这可能是因为动物的做爱,都是一种后体位的,这种残存的做爱方式,必然会作用于今天的人类,当女人愿意把后背让给男人的时候,其实意味着她愿意像最原始的状态那样,放心地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对方。 穆岩的手,百无聊赖地抚摸着她的胸脯及臀部,它们是最有代表性的女人的部位,因为抚摸,他的疲倦的肉体获得了安慰,也许这时候有一种叫感情的东西,弥补了高潮之后的失落。他为这种失落而感到一种莫名的愧意。于是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要以这种超常的关爱,来消释自己极快隐退的“性”趣。 当他的手放肆地进入到她的臀部的柔软的部位的时候,她发出了一丝呓语,他赶忙知趣地停顿下来。 “你睡着了吗?”他问道。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喝饱睡足的小孩,缠着一个母亲,闹嚷一个不停。 “嗯。”莎比应了一声,声音像梦一样遥远,似乎是一种呓语的回声。 “那你睡吧,我得走了。”穆岩说道。 “你上哪里去?”莎比轻声地说道。她的神志并没有进入睡眠状态,也许她只是沉浸在男人的怀抱中不愿意清醒吧。 “我回去啊,我不能赖着这里不走吧。”穆岩支起身子,看着一头头发披散下来的莎比的脸。 “我不让你走。”莎比转过身来,抓住他的肩膀。她的脸上还挂着刚才亲密行为之后未曾消退的娇态。 “那我就不走了?” “我要你陪我。”莎比像一个小女孩,这是穆岩的最鲜明的感受。原来在一起的那种隔阂与距离,因为肉体的接触,远离了他们,他们之间似乎把秘密的东西拿出来分享,因而可以更加无忌地索取与交流了。 “好好,我陪你。我只是担心我屋子里的东西罢了,我怕没有人在哪里会不安全。”穆岩重新伏下身子,趴在她的身上。 “你倒挺关心那堆东西的,”莎比嗔怪地说道,“就是钱盛肿也没有你这么精贵那些东西。” 当莎比说这话的时候,穆岩的心里“咯噔”一声,因为他以前听过莎比的风言风语,都说她与钱盛肿有一腿,现在她的嘴里满是对钱盛肿的不屑,倒勾起了他的心里的猜忌,于是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钱主任不当宝贝的东西,我都当成宝贝。”一边说着,一边摸着她的光滑的后背。 “你什么意思?”莎比突然两眼睁大,像一只被摸入洞穴中的母狼一样,警觉地看着穆岩。 “怎么了?我说什么了?”穆岩吓了一跳。 “你刚才说什么?”莎比的口气没有缓和的意思。穆岩还没有想到莎比会用这样的认真严肃的腔调与他说话。 穆岩尴尬地笑了笑,支吾着,“人家都说钱主任最喜欢你,你当然是他的宝贝了。” 莎比没有吱声,眼睛里却涌上了像上海的雾一样迷茫的水气,然后愣愣地呆在那里。 女人的沉默是最有力的武器,小穆看她不开口,一副目瞪口呆状,顿时觉得自己也许过问了不该过问的东西,于是赶忙说道:“我没有说错什么吧。” 莎比直直地似乎看着穆岩,又像目中无人,她冷淡地说道:“你走吧。” 此刻,穆岩倒不想离开她了,他很难认定,他刚才想离开她的想法是做秀,还是做作,但现在他明白的是,他如果离开,只是她生气了的延续。于是他作一副小孩子式的哀求的神情说道:“我不走行吗?” “你刚才不是要走的吗?你走吧。”莎比果断地说道。 在莎比的强大的压力下,穆岩穿上衣服,他期望她还会挽留自己,但是莎比一直木木地坐于床上,一声不吭。一个男人在女人漠视的目光下穿上衣服是一件最伤自尊的事情了,穆岩想讨好地朝她笑笑,她毫无反应。 他衣服穿好,莎比裹着床单也下了床,穆岩只好顺着她出来的趋势,来到了门前,莎比二话不说,把门栅拉开,穆岩怕在门口再有抢夺动作,乖乖地走出了房门,然后啪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穆岩伤感地走下楼梯,他搞不明白,在哪一点上刺痛了她。难道他暗示他知道她与钱盛肿的关系,就让她面上无光?其实这也是公开的秘密,为什么他当面问她一下,她就突然风云突变呢?
198 上海的雨,后遗症是产生雾一样的迷蒙。城市在风雨交加中,孤立无援地忍受着大自然淫威的侵袭。 灰色的饱含着雨水的云层贴得很低,几乎就要磨擦着那些高楼大厦的顶部,黑色的天空的幕底,齐齐地贴着锃亮的建筑物的外壳。城市像一群乖巧的小孩,束手而立,一些大楼的顶部在白天亮起了照明灯,在黑乎乎的积雨云霸占的天空上,就像一群鬼灵精怪的小妖精,自得其乐地疯狂闪跃着。 莎比站在学校的阳台上,可以看到虹口体育场的那座高耸的射光灯架在肆无忌惮地风雨中,苦苦地孓立着。时间已经是黄昏了,但天的黑暗程度比预想的还要大,厚厚的云层过早地把黑幕拉扯下来了。 一天来,莎比似乎一直在莫名其妙地期待着什么,她在期待着电话铃的震响。但是所有的来电中,都没有他的声音。 昨天那样与穆岩走到上床的地步,是她没有想过的,她一直对自己有一种嫌弃的自卑感。从她还是少女时代起,她一直有一种不洁的感觉,这使她感到一种深深的隐藏着的自卑。少女时代无意中惹上身的那一场风波,更使她带上了一种负罪感。有了这样的两种感觉,她步入社会的时候,便不再觉得有什么珍惜的东西了。 她发觉这个社会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灵魂的感受,她内心里所有的自卑与不洁感,这个社会是不关注的。她只要修饰她的外表,就会很自然地获得作为一个女人的所有的一切。 她发觉自己在男人堆中的关注程度,远不是与她的心灵密切相关的,而绝对与她对自我的修饰成正比。 所以,她越来越放弃了对自己灵魂的维护与珍惜。她从不去想灵魂深处的东西,而只是强化地渲染她外表的性特征。越封闭内心,越张扬起外表的风情,便越能让男人世界围绕着她打旋转。 她原先一直在内心深处加以厌弃的肉体,却在男人那里,读到了另一样的价值。她小时候就觉得自己胖,发育得太丰满,高挺的胸脯也一度让她羞愧难当,这一切强烈的女性特征,却在男性那里获得了出人意料的追捧。在那一刻,她似乎懂得了,男人与她内心里幻想的那个审美价值观是不一样的,她厌弃的东西,恰恰符合男人的胃口。有了这样的对男人的认识,她懂得如何让男人喜爱,让男人迷恋。 然而,她从穆岩的身上,她却感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感受。大概是因为从一开始就住在一起的原因吧,她倒没有把他作为一个男人看待,更多的是看成自己的一个小弟弟。她没有想过与这个男孩有过什么样的进一步的关系。在她的心目中,与他住了那么长的时间,却保持了纯洁的友谊,也慢慢地滋生了一种信赖的不纯粹是出于肉体的感情。在那些日子里,那种每天在一起相互扶持的感觉,使她体味到了一种久味的纯洁的味道。她灵魂深处的那一种渴求滋润的情感,在慢慢地复苏。那时候,她觉得这个屋子里有他的出现,便觉得有一种安全感,一种完整感。这就是一种出自灵魂的爱情吗?她几乎没有时间与能力想到这背后的究竟。但是她可以明白无悟地感受到一点,她的灵魂在他的面前松软了,放开了。 当她的灵魂开放的时候,她的肉体的张开才是一种真正的自然的舒展。她愿意在喜欢的氛围下,把自己的肉体完美地交给他,她没有想过在自己的肉体上获得过满足,只是她愿意让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心满意足。 但是,穆岩在完事后,对她的警戒的问训却为她泼了一盆冷水。 她无言以对,她突然觉得在穿越了最初的肉体的屏障之后,必然要面对这种更深层次的问题。她的身体被使用过,为不止一个的男人,而从穆岩的那种略带讥讽的话语中,可以看到男人并非没有在意。 自己因为灵魂倾情付出的肉体,与那些纯粹满足男人感官需要的肉体,都使用了她的同样的肉体,这两者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她想到了过去写过的那个发在论坛上的关于《绝代宠妓》的影评,当时她在文章中为别人的内心的苦痛而揪心,而现在,她突然发现,她当时在文章中抒写的心态,正是她此刻左右为难的内心伤口。 也许那时候她就超前预见了自己内心中的注定无法逃避的那种徘徊状态,只是那时候是无意识流露出来的,通过电影这个载体淅淅沥沥地滴淌了出来,现在,她终于撕开了貌似愈合的伤疤,触及到了此刻内心里的真实的伤痛。 今天因为下雨,培训班上人来的很少,下午的时候,莎比擅自作主,早早地放了假,但是她却懒得去动弹,一个人在空旷的学校里,默默地想着心思。 听到手机的铃声,她寻觅着声音的来源方向。她刚才把手机搁在办公室的桌上了,她离开了阳台走廊,摸起了手机——
199 屏幕上的电话号码显示是穆岩的,莎比的心动了一下,打开手机。 电话接通,里面传出穆岩的声音,“喂。” “嗯。”莎比应了一声。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对方显然在斟酌着词句,过了半天,终于憋了出来,“你还在培训班吗?” “嗯。” “你们那儿雨大吗?”小穆问。 “当然大了,上海就这么大,我这里与你那里不会是两个天气吧。” “也不一定吧,‘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也是有可能的吧”。 “你说什么?”莎比显然没有听懂,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小穆突然改口问道,“昨晚还生气吗?” “生气,干嘛要生气?”莎比有口无心地说道。 “我……”小穆语塞了一会,“你还没有下班吗?” “雨这么大,我在等雨小啊。”莎比说道。 “要不要……*—*—……%¥%¥##¥##¥¥¥……”小穆咕噜咕噜地说着什么。 莎比竖起耳朵也没有听清他讲什么,不由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没有听见?”小穆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着的笑意,“听不见就算了。” “你坏,你就不能再说一遍啊?” “不能,有的话,是不能再说一遍的。” “你不说就不说吧,”莎比用生冷的口吻说道,“不说我就关了。” “那我能再说一遍吗?”小穆的声音匆促地传过来。 “我不是叫你说了吗?” “我能来陪你吗?”小穆的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到。 “什么时候?”莎比的话,是女人经常擅长的放一马的套路。 “现在啊,行吗?”小穆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过来?” “我打的啊。” 莎比静默了一下,问道,声音里夹着甜味,“你想我了?” “不想就不能陪你吗?” “好吧,那你来吧,我等你。路上当心点。”莎比答应道。 “知道,你当我还是小孩啊。” 放下电话,莎比的心情要开朗了许多。站在廊道上,看着外面的雨,依旧刷刷地下个不停,屋檐上的水流哗哗直淌,带着一种愤怒的迫不及待的声音,好像整个天空的水分借着这一个通道,发泄一个没完似的。在暗淡的天光下,操场上空无人迹,只有积水像顽皮的小孩占山为王,在操场上顺着高低凸凹的地势,玩着跑来奔去的游戏。它们好像有一个目的,但又好像没有方向,这倒使它们带着几分天真的烂漫来。莎比一旦看上了瘾,倒有一些恋恋不舍,留恋起这种积雨的发自内心的滚打摸爬来。 突然,她听到有一个黑影在雨地里奔跑,然后“咚”的一声,重重地掼在了一楼的廊道里。 是谁?不可能是小穆的,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 莎比转身下楼,想看一个究竟,回头想了一下,把自己办公室的门锁了起来,虽然保险箱里没有许多钱,但是她还是留了一个小心。 她来到一楼,看到有一个黑影,倒在一楼的台阶上,半个身子正好放在檐角的水管旁边,喷溅出的水流,反弹到那黑影身上,使这气氛有一种寒碜森严的感觉。这个人,穿着一件男人的白衬衫,下面套着一件青色的长裤,鞋子也像是男人的式样,但在他倒下的扭曲的身形中,却凹凸着女人般的曲线。头上剪着短发,虬结在一起,由于他是头朝地趴在那儿,一时很难辨清是男是女。 莎比左看右看,希望出现一个人影,甚至希望小穆快一点来到。刚才对小穆的期望,是出于心理上的,现在她完全是出于一种现实的需要。 四周雨雾蒙蒙,阖无人迹,庞大的黑暗,葡伏在雨帘上,连绵成一种雨中黄昏的特有的暗淡的明亮。虽然雨声哗哗,但单调的声音完全是忽略不计的声响,周边仿佛是一片寂静的坟墓般的世界。莎比不由感到一种寒意从脚底漫溢上来,裹胁了全身,两手像一只面对强敌、本能护卫的孤立无依的小兽,蜷缩在胸前。 她屏息了一下呼吸,探身靠近那个黑影,看着他侧面的轮廓。即使这么久了,她也不会忘记这熟悉的身影。她怔怔地张大着眼睛,好像在这一刻要把所有的谜底都能看清似的。因为这种熟悉,她开始时的顾忌与恐怖一扫而光了,她伸出手,拉了一下那个人的肩部,把他从积水里提溜出来,那个人软软地侧过脸来,那一双面孔是莎比再熟悉不过的面形,她惊愕地叫了一声:“小火——”。
200 走廊上不健全的灯光倾注下来,洒在小火的脸上,她的面容像失去光泽的象牙一样,泛着次品一样的成色。自从小火上次突然失踪之后,这是莎比第一次看到她。上一次见到她时,大病初愈的小火虽然面色苍白,但尚有几分人色,此刻看到的小火,却像一具冰凉的死尸——从她的脸上泛出的白,是一种冰冷的白。这种冷色的感觉,倒提醒了莎比,用手摸了一下小火的脸,觉得尚有余温,显然,这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活着的人。 这就是当年那个与她乌眼鸡般对立的小火吗?当年的资本是她的艳若桃李的面容,是她心高气傲的心胸,这一切仿佛在一夜之间挥发殆尽,只有这一个可怜兮兮的尚有一口游丝的生命。 莎比把小火的身体扶起,一个面无血色的女人,脸上所有的疤痕都像漆黑的星空的所有光亮一样,穿透出刺眼的芒角,简直不能卒睹。虽然莎比过去曾经多少次地在心地里诅咒过她,但此刻却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里生涩地打进的雨水,割得眼球辣辣地痛。 女人的嫉妒心,是与对手的实力的高低成反比的。此刻,莎比的心里装的全是同情。她把小火扶起,偏离了水管下溅处,免得扑下来的水珠再次践踏着小火的面容。 看看四周,估计小穆一时半会无法来到,她失去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想,还是把小火抬到楼上去,毕竟那里干燥一点,环境要好一点。 她托起小火,小火发出梦呓一样的呻吟,双腿还有知觉。她把小火抱了起来,小火沉重的身躯压着她的手,几乎令她无力动弹。小火的个子比她要高,身体很实在,可以说,莎比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小火,现在才知道,小火在体形上的确要比她有优势呢。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托着小火往台阶上走,走到半途,莎比举起小火的手,套在自己的头上,鼓足力气,顶着小火的重力,往上艰难地位移。 小火能模糊地发出几个声音:“别,别……”莎比感到,自己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越来越短的台阶,她憋足了气,把小火托上了最后一个台阶。 扶着小火走了一段距离,莎比把小火放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水迹很快洇湿了沙发的边缘,莎比看到小火水淋淋的脸颊,想找一个毛巾给小火揩揩,在办公室里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像黑狗干子的毛巾,上面蘸满了墨水、粉笔灰,自己看了都恶心。莎比无奈之下,想到自己的裙子上的披肩,咬了咬牙,抽了出来,为小火揩干净了脸。 她葡伏下来,伏在小火面前,轻声地叫道:“小火,小火,……” 小火的嘴唇蠕动着,双目没有睁开,莎比把手伸到小火的脑后,问道:“小火,你怎么了?你不要不睬我啊。”声音出口,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莎比觉得自己的声音里夹带着哭 腔,吓了一跳,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她只好把小火放到沙发上,又跑到走廊上看有没有人来,如此来回地跑来跑去,总算听到走廊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莎比的心里一阵轻快,穆岩终于来了。此刻,她觉得穆岩是如此的亲切,是她今晚的唯一期望。 她跑到门口,穆岩面带微笑,拂着头上的水,颇为悠闲地走过来,莎比没有心思说其它的话,连连地朝他挥着手,“快快,小火来了,你来看看?” “小火?”穆岩满脸狐疑,随着莎比走进了屋内。 “你看,她晕倒了,我是从楼下把她扶上来的。”莎比指着沙发上的小火说道。 小穆凑近过去,粗粗地看着,说:“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怎么不送医院?”穆岩忽地抬起身来,“你怎么拖到现在?” “也没有多长时间啊。也就是一会儿时间。” 穆岩说:“一会儿时间也不能耽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她很严重啊,脸色多难看啊。也不知她怎么了,你应该立刻把她送入医院。”穆岩的口气中,饱含着一种责备的神情,莎比却一点没有委屈的感觉,他一说出送医院的话,其实想想,这也是自己刚才应该做的啊。可是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莎比心甘情愿地被穆岩教训着,心里却很扎实安定。 “走,你不是开车过来的吗?快去,把车子开来啊,我把小火抱下去,赶快去医院。”小穆说着,就把小火抱了起来。 莎比像犯了错误的小孩,乖乖地听着穆岩的指挥,一声不吭地匆匆下楼。 很快,在茫茫的雨帘中,一辆幽灵般的汽车,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由单调黑块占领着的校区,驶进了上海永远大同小异而又辉煌灿烂的夜幕与雨帘交织的今夜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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