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之血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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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穆岩接到莎比的电话,正全身心地扑在视频编辑上。 好久都没有与莎比联系了,穆岩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嗜网络与电脑如命,这一段时间,他整天把自己关在闸北区的那一个地下室里,几乎一个星期没有走出地面。 他从事的是地下工作,自己也变得像鼹鼠一样,怕见阳光了。 当莎比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 并不是说他忘记了莎比,只是他觉得自己目前的状况,应该尽快地开辟一块能够自立的天地,只有自己真正从地下室里,走上地面,他才可能与他心爱的女孩走到一起。 这是他内心里的一个隐秘的渴望。 听到莎比的甜润的声音,他内心里的那一段温暖回忆再次升上心头。 他在努力,与他的感情抢时间,他想,一定要在发生变故之前,找到自己的新的生活。 他要学会更多的电脑编辑技术,以后会有用的。 近来,他尝试进行电影画面剪辑工作。对A片的最初好奇之后,他已经对A片望而生畏。他把A片藏得很深,更多的时间,他从网上下载了一些世界名片,他想,如果真正搞电脑图像设计的话,还是得从世界名片那里汲取营养。A片的画质,使他有一种本能的恶心。如果整天去琢磨A片的画面的话,那么,审美观与感受能力将严重弱化,那可以称之为视觉的阳痿。 不是吗?冯小刚在《手机》里称之为审美疲劳,奥斯卡评委看电影看得头晕目眩,基本处于阳痿不勃的状态。真是干一行冤一行啊。看到每天在网上订购A片的订单络绎不绝,他在心里骂那些热情的客户为傻B。一个卖货的人,对他的货深恶痛绝,这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啊。 好在穆岩自从惹上非线性编辑技术之后,他开辟了另一个新天地。最近刚看了一部《艺伎回忆录》,对里面两个中国女人扮演的妓女很觉得有一些不耐烦,琢磨着尝试编一个讽刺调侃的短片。 现在他已经把名字起好了,就叫《一个冰淇凌引发的明星XXx》。因为电影中的章子怡演的日本妓女,就是吃了一块冰淇凌之后,才自告奋勇地加入到妓女的行列的。当然,我们总会像鸵鸟一样地否论艺伎不是妓女,但电影中告诉我们,章子怡不是明码标价地出卖了她的处女红了么?男人的变态有很多种,提高女人的档次,丰富女人的级别,就像催情的印度神油一样,会让男人得到表里如一的畅快的。“艺”加诸于女人身,不过是提高与女人做爱的快感罢了。男人喜欢受虐,把女人往高处提拔,比如称女人为仙女啊,神女啊,其目的就是让男人得到被贬斥的快感。男人在一个艺术型的女人面前,可能会感到自卑,感到受虐的垂头丧气,但是,反过来,却让男人有一种被摧残后的性欲勃发。这与用鞭子抽打男人会让男人得到压抑的快意的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这里是通过提高女人的品位来达到击打男人的目的罢了。 男人对那些艺人的追踪,是一个普遍的现象,这里面,就有一种男人的受虐心理在起作用。红楼主人赖昌星其实身边不缺少女人,但他对那些女人太高高在上了,得不到受虐的快意,于是,赖昌星就会找唱主旋律歌曲的女明星,因为在这个女人怀抱中的时候,他会觉得,他是被曝光在中央电视台的镜头里,曝露在全国观众的眼睛里,这种快意是那种低品质的女人不能带来的。赖家的另一个好兄弟,通过宝马车获得杨姓歌星的青睐,签订了有期限的婚约,也是这一种同样的受虐心理的体现。过去皇帝爱的妃子并不一定如花似玉,关键是那个女人能否给皇帝受虐的快感。英国王子查尔斯不爱黛安娜,而却对一个低俗的老太婆念念不忘,一般人都难以理解,其实还不就是因为那个老太婆比黛安娜更会虐待男人么?回到我们的主题上来,我们一般可以这样说,赖氏家族的男人,都有一种受虐的基因。这种基因的产生并非空穴来风,过去生活中被压迫的经历,会让男人产生一种被虐的渴望。赖氏兄弟中存在的这种找名女人的受虐渴望,出自于家族遗传,还是来自于生活经历,我们目前还不能作出泾渭分明的判断,但至少可以说明这两种因素都在起作用。 总之,穆岩没有想到,几个月后《一个冰淇凌引发的明星XXx》与胡戈编导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轰动网络。穆岩在这部短片中,采取了与胡戈相同的调侃的方式,采用了《艺伎回忆录》、《千里走单骑》及过去张艺谋与巩俐出演的《古今大战秦俑情》等镜头,讽刺了娱乐圈里女演员是如何被导演诱骗失身的,直接把讽刺的矛头对准了张艺谋。这一下可是捅开了马蜂窝。 那时候(不过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中国影视界最轰动的事件就是穆岩与张艺谋的对垒,胡戈与陈凯歌的交锋。中国两个最著名的第五代导演与上海的两个小瘪三的恶搞行为展开了席卷中国娱乐圈的持久口水仗。从人格的污辱而言,穆岩的短片更加直接而犀利,由于采用的主体镜头是《古今大战秦俑情》中的片段,这个短片通过移花接木,给人的答案是张艺谋诱骗了巩俐,所以张艺谋直接控诉穆岩对他的人格进行了污辱。 在那一段时间里,穆岩成了轰动一时的网络人物,与胡戈一起,成为沪上被挖出地洞的两个地下人物。 他们都有很相似的地方,有着对电脑的熟稔技术,都喜欢关在屋里,沉湎于一个虚拟的世界,他们与现实的世界隔绝,只是因为在网上的生存,而突然被曝光在现实的生活里。 穆岩后来因为与胡戈的共同的命运,在那一段危难的时间里,相互支撑,相互鼓励,成了难兄难弟的好友,不过这是后话了,此刻,穆岩看着自己的半成品,听到莎比约他吃饭的电话,立刻便把手里的话计丢下来了。
175 电话里莎比说今晚喊他吃晚饭,地点就是曾经与他吃过的南京路那儿的苔圣园饭店。 穆岩觉得有些奇怪,问什么原因吃饭,莎比神秘地不告诉他,只是让他来了就成。 穆岩从闸北乘上二号线,到人民广场站下了车,在南京路与黄河路口碰着了莎比。 他看到,莎比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因为穆岩的视线主要落脚在莎比身上,对那个女孩也没有在意。 借着路灯的光,莎比把那个女孩拉了过来,对穆岩说道:“认识一下,我的表妹——柳丝丝。” 穆岩这才认真地打量着那个纤细身材的女孩,她的个子要比莎比高一点,显得很挺拔,也很出挑。穆岩赶紧对柳丝丝说,“你好。”然后目光移到莎比身上,他觉得还是对莎比比较熟悉一点,可以大胆地存放他的目光。 莎比抿着嘴,微笑地看着穆岩,“怎么样,我表妹漂亮吗?” “有其姐必有其妹嘛。”穆岩生硬地附合着说道。 柳丝丝扯了一下莎比的衣袖,莎比有一点踉跄,她反过来捉住柳丝丝的手,“你这死丫头。” 三个人高高兴兴地往巷道里走去。 莎比扬头问穆岩,“最近忙什么啊。” “没忙什么,”穆岩回答道,“那一台编辑机让我摸索了好长时间,现在总算会操作运用了。” “噢,现在会制作什么了?”莎比问道,伏在她身上的柳丝丝隔着她,朝穆岩打量着,安静地听他们讲话。 “很多啊,可以进行图片加工啊,影像制作啊。”穆岩说道,“什么时候给你们做一幅美女图。” “丝丝,听见没有?以后你可以叫小穆给你做照片,做录影的。”莎比对着柳丝丝说道。 “你干嘛总把我扯上啊,要做你做。”柳丝丝嗔怒地冲着莎比嚷道,穆岩笑了一笑,上海女孩的这种乖戾气,可能是出自于她们当乖乖女当惯了吧。 “我以后给你示范一下。”莎比谦和地笑道,“你看我做的好不好,你再来做。” “你这样太麻烦人家了吧。”柳丝丝说道。 穆岩赶快接腔道,“不烦,能为两位女士效劳,我倍感荣幸了。” 莎比说道:“小穆很热心的,他的电脑技术很高,你有什么难题尽管问他了。” 穆岩说:“什么高不高的,说不定我还要向你们学习呢。” 就这么杂乱无章地说着话,来到了苔圣园饭店。这里的菜比较大众化,水煮鸡血、菠萝土豆沙拉、蒜香排骨都是这里的特色菜。莎比找了一个靠里的座位,整个餐厅很是拥挤,他们缩在里角,倒也僻静。 饭桌上大家很毕恭毕敬地谈着话,柳丝丝很文雅地自顾吃着菜,莎比与小穆交流了一下最近的情况,他们的谈话都是遮遮掩掩、掩人耳目的,那种碟片生意,在他们的嘴里都是以“货”来代替的,因此他们的谈吐中都说的是最近的出货情况,收益多少,柳丝丝作为一个外来人是不会明白这种对话的特殊含义的。 吃毕,莎比结帐,小穆抢着要去,莎比说,今天是她邀请他们吃饭的,该由她结帐。争执了许久,小穆拗不过莎比的那种俨然长者的腔调,只好让她付了款。 三个人出了门,莎比悄悄地拉过小穆,躲过柳丝丝,问道:“怎么样,我的小表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挺好的小姑娘。”穆岩奇怪地看着她。 “我觉得你应该感觉很好,很天真、很纯真的一个小丫头,我知道你会喜欢的。”莎比说道。 “你说的什么啊。”穆岩简直不相信地看着她,“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你喜欢就好了,我觉得……”莎比避开了小穆的质询的目光,“其实,你们是很像的一对人,都很纯洁,我觉得你们……” “你说什么?”小穆几乎是大声地压制着她的声音说,“你想干什么?你脑袋是不是哪儿出问题了?” “真的,小穆,你们都是好人,我觉得你们挺般配的。” “你?”穆岩的眼睛里喷着吃惊伴和着愤怒的光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表现内心的激愤。“没想到你会这样。你真令我失望。” “小穆,我是真心的。”莎比不解地望着他。 “你是头脑擒不清,还是没有脑子。”小穆以少见的愤怒的腔调说道。“有你这样的人吗?你应该知道我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还偏偏做出这样的事。” “小穆,你听我说。说心里话,……怎么说呢,你们两个是我最亲近的人,我觉得你们很适合。我是这样想的。当然……如果你不同意,只当我没有说。”莎比说道,低垂着眼睛。 “这不是什么同意不同意的问题。你根本不应该这样想。你凭什么来凑合别人?你有这种资格吗?我的生活要由你安排吗?”穆岩余恨未消地反击道。 “小穆,你别说这样话。”莎比像犯了一个错误的小孩那样,惊恐不定地望着小穆,“我没有做错啊,只是我希望你们……” “什么是你的希望?你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到你的希望里。再说,你了解我的希望吗?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希望是什么,你就在这里胡思乱想,真是可笑,荒唐。” “小穆,如果你不同意,就不同意罢了,我也是好心,干嘛要这样怪我。”莎比有些懵了地说道。 “我怪你?我是奇怪你怎么想出这样一个馊主意。”穆岩说道。 “怎么这样说呢?我只是觉得你们合适才这样想的。”莎比无力地辩解道。 “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吗?……你应该知道我心里装的是谁,可你,却装着不知道,还这么假仁假义地为我介绍女友,你……真的很令我失望。你是故意寒碜我,还是嘲弄我怎么一回事?” “别说了,怪我不好,行了吧,你也没有必要这样说我吧。”莎比撅着嘴,委屈得几乎站立不住。 穆岩本想把更多的岩浆发泄出来,但看到莎比这一副手足无措的神情,他的心不由软化了,他停顿了一下,“我真没有想到,完全彻底地没有想到,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有,你这样介绍,你征求过你的表妹同意了吗?” “我只是想让你们见见面,我想的很简单,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深入交往下去。”莎比说道。 “这么说,你根本没有征求人家姑娘家的意思。你真会干荒唐事,我算领教你了,你原来会这样地惹麻烦,干傻事。” 穆岩冷漠如剑的目光,刺在莎比的身上,莎比像一力无力自卫的刺猬,缩成一团。
176 “你还想说什么?”穆岩见莎比无声,不得不收敛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话可讲。”莎比低声地呢喃道。 沉默,在嚣嚷的市声映衬下,像定时炸弹一样充满着压力与威胁。 正当两人处于僵持阶段的时候,柳丝丝突然站在他们面前,她满脸涨得痛红,厉声斥责着,“你们两个合谋来作弄我。你们好像都有委屈似的,可是你们知道,我才是你们真正的受害者吗?”最初,柳丝丝不明白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而争吵,当她醒悟到被莎比拉进了一个有关她的事体中的时候,她还是被猝不及防地震怒了。 莎比抬起头,望着柳丝丝,干巴地说不出话来,“丝丝,……” “你,你又骗了我一次。”柳丝丝不妥协地看着莎比,“刚刚觉得你没有坏心,可是你,你,你想把我再卖了吗?” “丝丝,你怎么这样想?我一点恶意没有的。”莎比感到理屈辞穷,刚才穆岩对她的数落,使她内心里充满了负罪的感觉,柳丝丝紧随其后持续发力,她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你总说你没有恶意。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是累赘吗?我是一个东西吗?任你拿过来使过去吗?”柳丝丝说道,声音依旧的锋锐。 “丝丝,我想等事后再告诉你的。我怎么会那样?”莎比向柳丝丝贴近而去,柳丝丝避让着。 “我很失望,我真的很失望。”柳丝丝说完这句话,扭过身去,眼睛里升起一团潮湿的迷雾,五花八门的城市光线,在她的眼睛里都生长出了杂七杂八的芒角。 穆岩的怒火倾吐干净,却见柳丝丝继续猛烈炮轰莎比,刚才自己尽情地痛骂了一顿莎比,似乎心中还不解气,但是看到柳丝丝依然热火朝天地向莎比倾倒着怒火,倒觉得莎比有一点太可怜了。他像一个局外人似的望着两个女孩之间的谈话,终于忍不住对柳丝丝说道:“柳丝丝,其实,全姐也没有说什么啊。” 柳丝丝突然间无由地把怒气朝向穆岩,“还没有什么?你看她干的什么好事?她把我喊过来是做什么的?我真怕我被卖了,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的。” “没有这么严重吧。”穆岩尴尬地迎着柳丝丝的怒声斥责,“其实,小全姐并没有说什么。” “没有说什么?刚才你还在那里指着她的鼻子骂呢,”柳丝丝瞟着眼睛,挤着鼻子,把她从幼儿园时代就学上的那一套轻蔑的表情,奉送给穆岩,“你刚才骂她什么了?我算明白了,你们是一丘之貉,你骂啊,使劲地骂啊,现在怎么不骂她了?现在反而来怪我了,你们两个人联合起来欺负我,以为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柳丝丝,你别想这么多,”小穆窘迫地嗫嚅道,“我刚才有一点失控了,不过现在我想想,也不全是小全姐的错。” 柳丝丝说道:“你们是一伙的,当然要帮她了,我算看透你们了。” 莎比还想亲热地与表妹说话,便用手搭在小全的膀子上,“丝丝,这事不关小穆的事啊,要怪就怪我好了。” “你们,”柳丝丝听到两个人互相帮衬着,反过来联手来对付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你们根本不是好东西。” 此语一出,柳丝丝伤心极了,扭头走进大上海的夜色中。眼泪像流星一样,从眼眶里飞溅出来,飘得满天都是。 柳丝丝委屈极了,她再次把仇恨的火焰引燃了。是莎比破坏了她的家庭,让她的爸爸与妈妈从此开始了冷战,现在,莎比又把她出卖给那个陌生的男人,鬼知道他是一个什么东西,瞧他们谈话时的那种怪里怪气的腔调,他们之间肯定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走出黄河路的巷口,路边的穿着号衣的饭店的小伙计拦着她,拉扯她去吃饭,柳丝丝猛地打掉那个男孩的拉扯,并给了一股推搡的劲儿,那男孩惊异地望着这个看上去修长文静的小姑娘,不得其解。 柳丝丝走上了南京路,茫无际涯地走进了人民公园那儿的树荫下,她觉得委屈,受辱,好像她是一个没人喜欢的女孩,表妹拼命地把她推销出去。她真是一个没有人喜欢的女孩吗?她百思不得其解。逐一地把过去的记忆展开,她想寻找一个寄托,一个慰籍,找一个人在这样黑暗的夜中陪着她。 她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对着上面的号码,按下了按钮。 那边有人接电话。柳丝丝冲头冲脑地嚷道:“你是谁?你是韩力护吗?”
177 “是我啊。你是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你听不出来吗?那就算了。”柳丝丝恼怒地就要关机。 “柳丝丝,我知道是你。”电话那头韩力护的声音遥远地传过来,“你这边太吵杂了,难道你站在大马路中间啊。” “离马路也不远了。”柳丝丝几乎是对着手机嚷道,“你在干嘛?” “没干什么。你有事吗?”韩力护的声音。 “我有事会找你吗?你在忙什么事?”柳丝丝反问道。 “也没什么,最近买了一台手提电脑,苹果机,花了我十二万元呢。” “你吹牛,什么机值这么多钱啊。” “嘿嘿,我忘了说是日元了。”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柳丝丝说道,“没想到你还特别崇洋媚日的。” “没办法啊,日文排版,这个机的程序比较好用,我正伤心呢,几个月的薪水都搭进去了。” “既然你这么忙,我也就不打扰你了。“柳丝丝的口气变得缓和下来,也许她需要找一个人谈谈话,一个可以听她讲话,愿意了解她此刻烦躁情绪的人,仅此而已。 “不忙啊,正无聊着呢。你有事吗?” “没事,我才是真无聊呢,”柳丝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无聊死了。” “你在哪里啊?” “我在南京路上呢。”柳丝丝委屈地说道。 “这么繁华的闹市区,你还居然说无聊,真是天下怪事了。”韩力护说道。 “这里越热闹,我越觉得无聊,你懂吗?”柳丝丝没好气地说道,声音又开始提高了。 “懂懂懂,”韩力护妥协地说道,“你莫非迷了路吗?” “可能吗?我幼儿园在这里三年,小学上了六年,高中职校在这条街上走了六年,我会迷路吗?” “你遇到什么事了?”韩力护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件非常不开心的事,我难受死了,我都不想回家去了。”柳丝丝的口气里不自觉流露出隐隐的撒娇的口气。 “你究竟怎么了?你快说啊。”韩力护的声音却很焦急。 “没什么。无聊透顶,我烦死了。”柳丝丝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哭腔。 “这样吧,你呆在那儿不动,我去找你。”韩力护说道。 “真的?” “嗯,我马上就走,乘地铁赶过来,不会超过半小时吧。” “好吧,你不要太着急。” “你千万别走,等我,知道吗?”韩力护叮咛道。 “嗯。” 柳丝丝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浸泡在黑暗中。天空上流淌着地表上泛滥上去的光线,像一个虚幻的巨人世界。星星是一星半点看不到的,柳丝丝百无聊赖坐着,长椅上到处是幽会的青年人,还有就是在这里闲坐的老年人。她觉得自己异常的孤独,就像那些行动迟缓的老者。 手机响了,韩力护说他已经赶到了地铁出口,问柳丝丝在哪里。柳丝丝有气无力地告诉她,自己所在的方位。不久,韩力护的影子从南京路那个方向摸索而来,柳丝丝没有站起来,拨了他的电话,韩力护接过电话,问她具体在哪个方位,柳丝丝望着他,一边悄声地指挥着他,向前,向右,再向左,直到韩力护站到她的面前,她指令道:“前方三米远。” 刚刚从强光中走过来的韩力护还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公园边的暗淡景象,看到面前的柳丝丝,露出很惊讶的神情,笑了起来,“你真的很鬼啊。” “你说我是鬼啊?”柳丝丝坐在椅子,没有动弹地说道。 “嗯,只能看到你的鬼影。”韩力护开玩笑地应和道。 “我是一个女鬼,你就开心了吧。” 韩力护走到她的身边,笑道:“女鬼都是很漂亮的。” “漂亮的女鬼是会吃人的。”柳丝丝轻声说道,她不想把他们的玩笑话,让边上的人听见。 “我不怕你吃。”韩力护说道。 “我又不漂亮,自然不会吃人了。”柳丝丝吃吃地笑道。 “你是不会吃人的漂亮女孩,这总该行了吧。”韩力护乖巧地说道。
178 “怎么了,你打电话的声音好吓人。”韩力护问道。 “奇怪吧,没有想到我会打电话?”柳丝丝仰脸扫视着他。 “是没想到,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危险了呢。” “怎么样?感到骄傲吧?” “为什么?” “一遇到危险,首先想到你,你不觉得是一种骄傲吗?”柳丝丝傲气地昂着头说。 “没有,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充气量也不过是一个打手而已,随叫随到罢了。”韩力护自我解嘲地说道。 “你?你不愿意?”柳丝丝冷下脸来。 “怎么不愿意?一听你的声音,我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就过来了,愿不愿意你还看不出来吗?”韩力护笑道,“我觉得凑合着还能算作护花使者吧。” “难怪你的名字叫——力护,原来有这么一个典故。”柳丝丝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要你这么一说,我还就是这样一个护花的命了。”韩力护跟着笑道。“我这名,原来我爸给我起的是:力沪,就是上海的那个沪字,后来我觉得太难听,上中学的时候改成现在这个护了。用原来的‘沪’,一看就知道是上海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上海人。” “怎么,你歧视上海人啊?”柳丝丝奇怪地问道。 “也不是了啊。只是觉得如果不让人知道你生活在那里,该有一种什么样的爽的感觉了。”韩力护说道。“哎,你没碰到什么事吗?你说的危险在哪里啊。” “现在好了,”柳丝丝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么快啊,眨眼之间就没事了?” “是啊,也怪你跑的速度太慢了。” “再快我就成飞毛腿了。没事就好。”韩力护轻松地说道。 “也就是突然感到无聊了。真的好无聊。就想找一个人说说话而已。耽误了你的时间了吧。”柳丝丝说道。 “哪里,我也没有什么事。” “喂,我问你,我是不是特让人烦的那一种,特推销不出去的那一种?”柳丝丝问道,很期待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看着韩力护。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你是那种特好、特让人珍惜的那一种。”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是没有人要的呢?拼命地要推销出去的感觉。”柳丝丝叹了一口气。 “谁这样对你啊?谁这么有眼无珠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丝丝眼睛里闪过一比忧伤,“今天本来心情好好的,哪里想到会碰到那件事了。现在心里真的好郁闷噢。” “什么事啊,你吞吞吐吐的,想说就说清楚好不好。”韩力护被女孩弯弯绕地绕得没办法,焦急地问道。 “说出来,你别要笑话我。”柳丝丝说道。 “你说啊。”韩力护催促道。 “今天,学校里的全教师喊我吃饭,她要为我介绍对象,她开始的时候又不告诉我,就把一个男孩介绍到我面前,你说气人不气人。我真的这么推销不出去吗?” “那你同意了?” 韩力护的心里咯噔一下。 “同意什么呀?我心里难受死了。”柳丝丝说道。 “你说的那个全教师就是培训班上的那个全莎比?她怎么这么热心为你张罗这事?她有什么资格啊,你居然还听了她的话?”韩力护莫名其妙地恨起莎比起来。 “她是我表姐,我才不听她的话呢。她总是骗我,这次,我真觉得被卖出去的感觉。” 韩力护松了一口气,也许柳丝丝的态度与立场,让他松了一口气,于是他故作轻松地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也是关心你嘛。” 柳丝丝听罢,挥起拳头,“啪”的一声打在了韩力护的胸前,“叫你胡说八道。” 韩力护假装委屈地哼哼了起来,“我说的是实话啊。” “原来希望叫你来安慰安慰我,可你又来讽刺我。”柳丝丝小声地说道。 “那你同意不同意啊?”韩力护转过话题。 “我同意什么?我压根儿都没有想过,我都被气死了。” “唉,也犯不着这么生气啊。” “你自己设身处地来想想,生不生气?你以为我是嫁不出去啊?” “我就不生气,如果有谁来给我介绍,我正高兴着呢。”韩力护说道。 “瞧你那一副嘴脸,臭美。”柳丝丝望了一眼他,说道。 “什么时候,我也找全老师,让她给我介绍一个,条件就是像你这样的。”韩力护索兴开起了玩笑。 “你?你太坏了,你也来挖苦我,我,我要哭了。”柳丝丝说着,但她的声音中,却含着调皮的笑意。 “我投降成不成?在女孩的眼泪面前,没有一个男人能战胜的。”韩力护说道。 “你真的想打我啊?”柳丝丝说道。 “我干嘛要打你啊。” “你不是说要战胜我吗?” “我有那个豹子胆吗?好了,别争了,你能开心,我也开心了。”韩力护说道。
179 柳丝丝拍着身边的狭窄的坐椅,对韩力护说:“你坐吗?” 韩力护无奈地望着挤挤磕磕的空间,向柳丝丝摆了一下手,划出一个尴尬的示意,柳丝丝掉头四顾,发现不远处的花畦边,空着一张长椅,可能地坪灯照得那儿十分明亮,所以,被情侣列为不受欢迎的地理位置,柳丝丝向那里呶呶嘴,韩力护会意地点了一下头,两个人一起向靠里面的长椅处走去。 两个人分别坐下,柳丝丝仰着头,背靠着长椅,望着灯火明灭的城市高层建筑,仿佛天空中还有一个被烈火顶托起的空中楼阁似的。 韩力护隔着柳丝丝坐下,没有吱声,两个人似乎一时找不到话题。韩力护悄悄地看了看柳丝丝,发现她正全神贯注地眺望着城市的看不清本色的天空,便没话找话地问道:“究竟怎么了,今天晚上?“ 柳丝丝似乎沉浸在光线迷蒙的思绪中,没有理会韩力护的发问,只是轻轻地“嘘”了一声,搞得韩力护止住了好奇的探询,也模仿着柳丝丝的样子,躺下身子,散漫地看着城市的天际光束。记得有一首歌唱过,女孩的心思永远不要问,她们像游丝一样,不着边际,居无定处,飘起来浩浩荡荡,问起来却杳无踪迹。 “怎么,喜欢看夜景吗?” 韩力护又没话找话地小声说道。 “嗯,我觉得自己已经消失了,只有眼前的光,还有我的童年的时光。面前的变成的不现实了,我觉得眼前很虚;现实的变成过去了,我好像踏着这些光,回到了小时候看到的那个时光。” 柳丝丝有些吃力地说着内心里的感受。 “你莫非踏着时光隧道回到了过去吗?” 韩力护用手扶着长椅,说道。 “要是再能回到过去,倒好了。可惜我太大了,就是有时光隧道,也挤不回去了。”柳丝丝的声音中充满感伤的酸楚的味道。 “不会的,你像柳丝一样,时光隧道拦不住你。” 韩力护开了一句玩笑。 “哎,我问你,眼前看到的光,是不是就是时光?”柳丝丝奇怪地问道。 “这么复杂的问题,我哪里能回答啊。”韩力护说道,“不过,我最近琢磨了一个道理,光线是正向的衬托,而音响是反响的衬托。” “别,别,太深奥的道理,我搞不明白。”柳丝丝故着大惊小怪地说道,但她的口气倒好像是鼓励对方似的。也许她这么一咋乎吧,韩力护却没有声音了。柳丝丝等了片刻,问道:“你说啊。” “不是你不让我说的吗?” 韩力护有些卖关子地说道。 “我不是听着你说的吗?”柳丝丝用温婉的口气,说道。 “就比如眼前这个夜城市吧,远处的大楼衬托着面前的大楼,是因为有了远的建筑,才衬托出面前的建筑。所有的建筑,都是通过衬托体现出来的,因为这种衬托,才有一种景深,才觉得高楼大厦之间有一种空间存在。我觉得这个叫‘正向反衬。’因为衬托,物体才存在。声音可就恰恰相反了,声音属于一种反向衬托,只有一种声音没有的时候,才能衬托出另一种声音,同样,有一种声音,才能衬托出另一种无声的状况,古诗中不是说的好吗?鸟鸣山更幽,鸟鸣没有衬托出的热闹,反而把空山的‘幽’衬托出来了。”韩力护一气呵成地说道,然后停下来,看着柳丝丝的反应。柳丝丝见他又停下来了,便说道:“挺好啊,怎么不说了?” 韩力护便接着说道:“城市的视觉上的纵深,其实都是通过反衬来体现的,如果没有衬托,就没有城市的深度。你看我们古诗中很多的句子,讲的空间,都是通过反衬来得到的。像——‘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窗户衬托出西岭的遥远,门是近景,衬托出远处河里的船,它们的相互关系,是一种空间里映衬着的存在。其实所有的纵深都是一种衬托体现出来的关系,‘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柳丝丝’,荷叶是如何体现出来的?是通过与天的比较来体现的。‘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里也是一种空间,这样的东西多了,像‘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两岸阔是如何感受到的?是因为潮平的衬托啊。我觉得古诗中的所有的空间,都是通过物体之间的衬托体现出来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都是这样的类型,面前的这座城市的纵深,也是通过衬托,是通过前后建筑之间的衬托来体现的。” “呵呵,你最近研究起光线的学问了?” “这叫什么学问?” 韩力护说道,“因为你提起在夜晚的感受,我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180 城市没有夜晚,但夜晚不会忽略城市。柳丝丝渐渐忘记了今天晚上给她带来的不愉快,却记起了她到了回家的时间了。韩力护借机说,陪她一起回去,毕竟他们曾经同过路,而韩力护一个很正当的借口,就是他的朋友在花木,与柳丝丝走的是同一条路线。柳丝丝矢口否决了他的要求,韩力护有一些嘻皮笑脸地说:“我是护花使者啊,行使职权,是我的本份噢。”柳丝丝瞄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是花,用不着你来护。” 韩力护说道:“在我的眼中,你就是花。”柳丝丝大声地嚷嚷,“你搞借了,我是一根叶子,知道吗?我充其量是柳树叶。” 韩力护暧昧地笑着,“花草不分家吗?何况我正要到花木去,看样子,我今生与花草有缘啊。”柳丝丝推了他一把,嗔道:“去你的缘吧。”两个人因为这么斗来斗去嘴,反而有一种特别的亲昵了。 开往浦东方向的公共汽车,驶上了高架桥,仿佛道路搁置在城市的上空,齐着高楼大厦的楼顶,翔游在空中。城市到处灯火辉煌,高架桥两边的建筑,大部分是住宅楼,这里面的灯光虽然没有商业区那么灿烂而华彩,但一格格的窗户绵密地布满了建筑,却显得特别的细腻而繁复。窗格里泛出的光是黄色的,是恬淡的,这是一种生活流的灯光,在那些微弱的灯光下,是一个家庭的存在,是一个上海人的全盘的家当。一座布满窗格的高楼,是上海人生活的压缩,是一部各不相同的平凡的生活的叠加,从外面看,这些高楼平凡而体积有限,但是它的内里却是一个无垠的世界,事实上,一个可度量的世界一旦铺展到人心的一面,便永远是无穷大的无边无际。望着像山峦一样高低起伏的城市住宅楼,你会感叹人类像蚂蚁一样渺小的生存方式,艰难地在城市的空间中努力挣取自己呼吸与残喘的那一段狭小的体积。 韩力护与柳丝丝坐在一起,在市区的时候,车上很拥挤,基本无法谈话;开始接近浦东的时候,人开始稀少。车子驶上了洋浦大桥,高耸的桥基把车子带上了城市的高空,夜晚的上海,像是铺开了高底起伏的发光的棋盘,杂色的光线,交织出的是一个粉嫩而脆弱的城市,就像深海里那些在黑暗中一触即破的水母类的发光生物一样,你甚至不敢用眼睛肆意地扫射这一片浩大的城市生物,似乎你一用力看着它们,它们就会崩溃似的倒蹋下来。谁是这个城市的主宰?在这个城市的光怪陆离的夜生活下,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阴谋与欲望?韩力护奇怪地想到了这个问题。男人的思想里,总会对阴谋与欲望感兴趣,喜欢把所有的世界都解读出能弄懂的一切。但是,面对面前的这一片伟岸而娇弱的城市,你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爱怜的渴望。 韩力护的左腿无意识地碰到了柳丝丝的腿,心里萌生了一种痒痒的感觉。他保持着与这个女孩的轻微的衣物的接触,甚至与柳丝丝还要谨慎。过了洋浦大桥,车上乘客渐少,两个人又聊起了城市的夜晚。韩力护又借机说起了他的那一套对城市的“反衬”的看法。他说,这个世界就是因为衬托才显示了存在,相对的存在,构成了世界。中国古典诗歌中构思的主题,其实都是一种相互衬托的原理,像城市建筑物之间的相互衬托,构成了空间的对比关系;声音之间的相互衬托,构成了音响关系,人的运动,其实也是通过静与动的反差而存在的,就像坐在汽车上,也是通过车子的运动,来感知这个城市的活力与动荡的。 韩力护说道:“你看车子在运行,倒使人想到古典诗歌中写的,‘满眼风波多闪烁,看山恰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杜甫的‘稍知花改岸,始验鸟随舟’,都体现了一种运动的相对性。人最敏感的还是一种相对关系,这也是诗歌中总喜欢用一种运动衬托另一种运动的原因啊。” 柳丝丝听他侃侃而谈,说道:“听你一说,我倒像上了一堂课了。” “别寒碜我了。” 韩力护说,“其实我也在想搞清楚中国古典诗歌是如何结构的,我最近没事,就觉得中国古诗中最关键的就是构建了三种关系,我刚才说的:视觉上的衬托关系,声音的反衬关系,动与静的相对关系,我觉得有了这三个关系,就能知道古诗是如何搭配、谴词造句的。其实这三种关系,倒是观看夜上海表面现象的一把尺子呢。” “是吗?我觉得没有必要把上海看的这么透吧,”柳丝丝有一点不服气地说道,“用尺子量来量去的,你这么看上海还有什么乐趣而言?” “呵呵,我说的三种关系,只能算是最浅薄的关系了,上海的水太深,我永远看不透的。” 韩力护说道。 “也别这样贬低自己了,总之嘛,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柳丝丝鼓励性地抿起嘴唇,送给他一丝安慰式的笑容。 韩力护先行下了手,与柳丝丝道别,钻进了夜色中。在走了一段距离后,韩力护掉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公共汽车,他想到了自己说的三种关系,此刻,公共汽车衬托着城市的背景,在他面前隔开了一段冰冷的距离;城市噪杂的声响,却激发起内心里的一种喧哗,而自己此刻停顿的观望,却被远去汽车的运行的速度无情地抛弃,他仿佛被层层叠叠的蛛网包裹,束缚在城市的这一块他原本不应该涉足的土地上,一刹间他涌上的是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感。为什么刚刚离去,却有一种思念开始诞生?韩力护想弄清楚内心里的凄迷,但是,他知道,他那一套所谓三种关系理论,永远解释的是外在的关系问题,对灵魂的深度揭示,是他无法弄懂与搞清楚的陌生领域。城市能够解释的永远是外表,就像城市地图与建筑物的外形你可以记录与描慕,而内心的神秘是永远无法阐述清楚的,城市的灵魂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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